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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这个病,主要问题出在脑子”

盖伊·勒施齐纳 理想国imaginist 2023-04-01

《疼痛难免》

你有没有经历过下面的瞬间,在医院打针或抽血时,针尖还没有真正刺入你的皮肤,你就已经感觉到一阵刺痛;和朋友打球时,在赛场上你并没有感觉身体有哪里不适,但下场休息或放松下来时,你却突然感到疼痛,并在身上发现了伤口。你不知道这是为什么,你想可能是心理原因吧。

或者你记不记得有天早晨醒来,耳边突然传来长久的嗡嗡声,你想,糟了,怎么突然开始耳鸣了,得去医院看看耳朵了!

还有曾经在网上引起激烈争吵的那条蓝黑/白金的裙子,为什么不同的人会看到不一样的颜色?只是眼睛的问题吗?

不对!上面的这些,全都是大脑搞的鬼!

我们每天依靠着对眼睛,耳朵,皮肤,鼻子和嘴巴的信任生活着,但这些感觉终端器官只不过是我们知觉通路上的第一个环节。在身体与世界发生实际交互后,真正主宰我们的其实是神经系统。它复杂得像一台超级电脑,会从根本上修改我们实际碰触到,尝到,或听到看到的东西。

头晕,耳鸣,幻视,嗅觉倒错,很多时候,我们以为是感觉器官出了问题,其实,只是大脑在向我们传递错误信号。

资深神经外科医生盖伊·勒施齐纳从业多年,经历过各式各样关于感官失调的疑难病例,这也让他惊讶于人类神经系统和大脑的神秘。

在他的新书《五感之谜》中,从这些罕见的病例入手,盖伊·勒施齐纳为我们构建了一个由人类感官系统搭建起的奇妙世界。

《五感之谜
[英]盖伊·勒施齐纳 著;高天羽 译

病人一:医生!我感觉不到痛!

🤕 🚑 😫

姓名:保罗            

性别:

床号:01

科室:疼痛科

检查部位:全身

病情描述:“从小到大我肯定骨折过几百次,手指、脚踝、膝盖,没有一块骨头我没弄断过。”——保罗


“小时候他因为脓肿被送进医院,医生问,他有没有因为不舒服哭过,我对他说:我妻子有一个疯狂的想法,这孩子可能感觉不到痛。”——保罗的父亲


“有很多人对我说过,没有痛觉肯定很棒。而我总是回答他们,如果我能让时光倒转,做一个有痛觉的正常人,我肯定会的。”——保罗


诊断结果:先天性无痛症

病因:负责疼痛的脑区受损


痛觉能防止我们伤害自己,至少让我们不再犯同样的错误。我们需要痛觉来帮我们学会避开锋利或灼热的物体,教导我们周围的东西哪些可能有害,并使我们能察觉伤口或感染。当我们真的伤到自己,痛觉又能使我们集中注意寻找受伤的身体部位,对它实施保护和固定,使它能够妥善地修复愈合,而后再被使用。

《百元之恋》
此外,痛觉也有情绪的一面,那种揪心的不适、那种恐惧,都是让人学会避免痛苦的有力因素。没有了与受伤的感觉相伴的情绪包袱,我们就不太容易从自身的错误中吸取教训,并制定策略来防止重复受伤。负责疼痛这个方面的脑区,在人脑演化史上是最古老的,早在千百万年之前,这些结构就已经在动物的演化路径上产生,并从此被永久保存下来,标记着痛觉的效用。

对动物和人类的研究指出,有多处脑区域参与对疼痛的知觉。脑内并非只有一个点、一片区域用来“感受”疼痛。相反,感知疼痛的底层机制更像一张网络,而非单独一条通路。这张网络对应着我们对于痛觉不同方面的理解:它的一些部分用来确认身体上疼痛的位置,称为“感觉辨别力”(sensory-discriminative)成分;另一些负载情绪,常称作“情感”(affective)成分。

两方面彼此独立又相互关联。关于疼痛来自何方的信息,会传送到一个会参与触觉的所有方面的脑区:躯体感觉皮层(体感皮层)。这块脑组织上有一个“体感小人儿”(homunculus),是大脑到身体的“感觉映射图”

体感小人 图源:《五感之谜》

如果用图表或模型表示,它就是一个极度扭曲的人体形状,嘴唇、舌头、手和脚都胀得很大,因为这些部位的感受器最为密集,也最需要分辨每一下触碰的具体位置。同时,关于疼痛的信息还会传送到演化上更为古老的脑区:负责为我们产生情绪和动机的脑区;以及为我们编码原始需求的脑区,其中既包含“有益”的需求如饥饿、口渴和性欲,也包含“讨厌”的需求如恐惧、危险和很重要的疼痛。
就在这里,在边缘系统,这个位于人脑中央深处的情绪中枢,触觉的情感成分被加工了出来边缘系统的一个特定部分,前扣带回皮层,与伴随疼痛的不适和恐惧有关,它也是驱使人回避疼痛的一个有力因素。

这个脑区受损,就会造成一种名为“示痛不能”(pain asymbolia)的现象:伤病者能感知到疼痛的精确部位、质地和强度,却没有相伴的情绪产生,这会使人对疼痛无动于衷,避免疼痛时也很缓慢,因为他已经丧失了情绪动机,不会不计代价地避免再次受痛。同样的道理,当相关通路损毁,无法再导向负责形成身体映射图的脑区时,伤病者还会体验到疼痛所引起的负面情绪冲击,却不知道疼痛究竟来自何处。

病人二:我的脑子里总有人在唱歌!

🤨 🚑 🤷

姓名:比尔           

性别:

床号:02

科室:神经内科

检查部位:耳朵

病情描述:“有天我突然觉得:隔壁有人在放音乐。我走到墙边,想仔细听听放的到底是什么。但我又接着觉得,怪了,走到这里音乐又变了。”
“我脑子里总有人唱歌,最近我还听到另一个声音,有人在放一只收音机,还是老式的那种。”
“我越来越烦它们了。有时在办公室里,它们也会响个不停。有一两次,我直接当众喊了‘闭嘴!’。”——比尔


诊断结果:幻听

病因:脑内听觉中心损坏


比尔耳畔的配乐是一种幻觉,但又和精神疾病引起的幻觉有本质的不同。对于比尔,幻听虽然显得很真实,就像隔壁在放音乐,但他知道它们只是幻觉。他仍能牢牢地把握现实。那些歌声和号声更像是耳鸣。他在没有外界刺激的情况下产生了声音知觉,但他听见的不是叮叮声、嗡嗡声或呼呼声,而是更复杂、更细致、更有旋律性的声音。

许多人认为这是一种罕见的幻听,但这样想或许低估了它:最近有人对听力门诊部的病人做了一项研究,结果有超过 5% 的病人自称听到过音乐。另外,虽然音乐幻听常见于有精神性、神经性疾病的患者,如患有痴呆、癫痫、脑瘤或脑部感染的人,但它也会在完全健康的人身上出现。最常见的原因是听力损伤,不过就连这个也不是绝对的。

《健听女孩》

对于神经性疾病的患者,许多幻听都可以追溯到脑内听觉中心的损坏。无论简单还是复杂的幻听,其性质都取决于特定的听觉脑区,这些区域变得比平常更活跃,通常是为应对耳朵本身发生的变化。
听觉领域有一个统一理论,用来解释耳鸣、音乐幻听以及与精神病相关的幻听等现象可能是如何产生的。这个理论认为:说到底,人脑是一部预测机器,它不单从环境中获得输入,也向替它收集信息的器官进行输出。人脑没有能力每天都时时刻刻地从零开始重构环境。相反,我们会根据对世界的了解建立一个内在模型,再按这个模型对我们感知到的情况提出最可信的预测性解释。

只要原始感觉信息(从外向内)和我们对世界的预期(从内向外)这双向的信息流达成平衡,我们的感官就能完美运作。当然,偶尔也会有意料之外的事发生,我们的预测、期待会出错,我们也会从这些时刻中吸取教训。
然而,一旦整套系统失衡,或者是信息输入太过有限,比如听力已然减退,或者是大脑输出的预测性世界模型过于强势,比如罹患精神病,这些时候,人就会出现幻觉或妄想。要是你的脑对自身的预测过于确信,竟至罔顾输入的感觉信息,它就可能产生错误的信念,或体验到错误的知觉。于是,那些本来意在让我们更好地理解世界的机制,最终非但没有澄清我们对现实的感知,反而扰乱了它

这里,我们再次认识到,和其他感觉一样,事关听觉时,现实本身和对现实的知觉是差别很大的两件事。声音这种穿过空气的机械能是可以触碰、可以测量的真实事物,但它和我们实际听到的内容之间,关系要复杂得多。
我们已经知道,这层关系取决于我们的耳朵和脑,损伤或疾病都可能将其根本性地改变。就连正常的衰老都会使它变调。而比起声音本身,我们对世界的期待、对自己应当听到什么的预测,偶尔会是决定我们会听到什么的更强因素。

病人三:活了二十五年,才知道我只能看见一边!

🤔 🚑 👁

姓名:奥利弗           

性别:

床号:03

科室:眼科

检查部位:眼睛

病情描述:“一天我和朋友在一起干活,他无聊起来,伸手捅我的脸,而我竟看不见他的手!”
“我去看了医生,她用双手测了测我的视野,结果我看不见她的左手。我的视觉就像中过风的人。医生告诉我,我可能在娘胎里就中风过。”
“我感觉,别人看见的世界是宽屏的,而我的是 4:3,更接近老电影的那种比例。要我说,这只是不同,并不表示低级。”——奥利弗

诊断结果:右侧视野缺失

病因:中风引起初级视皮层供血血管堵塞



人人都有盲点,这不单是比喻,也是事实。我们在直视前方时,视野中都有空当。这是因为,我们眼底的视网膜,这层铺满半个眼球、捕捉穿过瞳孔的所有光线的传感器,其质地并不完全均匀。在视网膜的正中央,相当于我们视野正中的位置,是中央凹,这里密布着一片锥形感受器,就像一部高精度相机,使我们能分辨毫末细节。


视网膜向两侧伸展,到了视野边缘,那里的感受器就不似中央凹那样紧密,用来分辨颜色的视锥细胞数量较少,而再向外伸展,就主要是视杆细胞了,在这里,视网膜牺牲颜色以换取敏感度,使我们能在光线极暗的环境下看见。


令人惊讶的是,视网膜不仅不均质,甚至都不连续。这层光感受器上有一个大洞,离视野中央不远。形成这个大洞的,完全是工程上的原因:所有的视杆、视锥细胞,连同那些表示明暗、颜色、对比和强度的脉冲信号,都须传送到眼球之外,连入大脑本身。这么多的信号,需要有一个出口。于是视网膜的输出线路就捆成一束,形成了视神经,经过“视盘”这处孔洞离开眼球。


因为眼球的这个区域缺少感光细胞,我们的视觉就有了缺陷,至少在视盘处是如此,那是两小片盲点,位于我们视野中央两侧约 15 度的位置。但是,我们完全没有觉察到视野的不完整,当我们双眼都睁开时,或许较能理解为何如此:在每只眼睛里,盲点都和视野中心略有偏离,因此双眼的盲点不会重合——左眼看不到的那一小片区域,右眼可以看到,反之亦然。

现在,闭上一只眼。你的视野看起来依然完整,就算没有另一只眼来弥补,你的盲点还是不可见的。这部分是因为我们的眼睛总在不停运动、转来转去,因此视野盲点也在不停移动。可是,即便你将视线固定在一点,盲点依然不会自动现身。这是因为,你的神经系统、眼睛和大脑,会根据盲点周围的信息,将这处空缺填补起来。一根从左到右贯穿你视野的直线,总有一部分会落在人的盲点上,但是人脑仍会将它重构成一条不间断的直线。


《听见天堂》

如果视盘因颅内压上升、视神经受压迫而肿胀,这个生理盲点就会扩大,物体的影像更容易被其吞没,视野的黑洞也会更加明显。更令人苦恼的是盲点出现在视野中央,即中央凹的位置。

本来影像主要集中在这里,为的是获得最详尽的视觉,使我们能够阅读、识别面孔以及看见各种细节。黄斑变性就是视网膜的这个位置出现了损坏,它在人最需要看清的地方破坏视野,患者从此只能看见边缘位置,中心始终是一片朦胧或扭曲。还有视网膜脱离,患者的大片视网膜从眼球上剥落,导致视野大块丧失。

上述盲点都是眼睛本身的问题造成的,但引起视力减退的不仅有眼睛本身的损坏:视觉系统中任一环节的损伤都会造成这一结果。理解视觉通路的构成,有助于我们根据患者描述的盲点特征,确定各种损伤的位置。在两片视网膜发出的脉冲离开眼球之后,一根视神经会将这些视网膜信号传回大脑。
视觉加工的通路 图源:《五感之谜》

左右两侧的视神经携带的是完全独立、分别由左眼和右眼采集的视觉信息,但两条视神经在从眼球出发通回脑部的路上,又会在鼻梁后面很深的地方交会。这个交会处名为“视交叉”,是左眼和右眼的第一次统合。携带着左眼左半边视野信息的神经纤维,会穿过视交叉通向右侧,而携带左眼右半边视野信息的神经纤维则不会如此。

与此同时,从右眼连出的神经纤维,也会带着其右侧视野的信息,穿过视交叉通向左侧。于是,来自两只眼睛的信息相互融合传达出整个视野,左侧视觉世界的信息传至右脑,右侧的信息则传至左脑。本质上,在经过视交叉之后,两只眼睛就不再独立了。

因此,只要确定盲点,眼科和神经内科医生往往就能确定视力减退的源头。视觉信息在这些通路中的流向就像一栋住宅的电路图,电工可以据此确定哪里发生了短路。如果盲点出现在双眼的不同位置,这说明问题出在眼球、视神经——总之都是没到视交叉的地方。而如果盲点出现在双眼的同一位置,就说明损伤出现在视交叉之后,那里的信息通道已经不再对双眼做出区分。



本文主要内容摘编自《五感之谜》


“视听触味嗅”这五感,不仅仅是被动而中立的信息接受器,它们覆盖神经线路的全长,参与着人类的感知、理解、记忆乃至情绪的塑造。但我们对感官的习而不察,对“眼见为实”的盲目信赖,依然根深蒂固。

头晕、通感、幻视幻听,痛觉尽失、嗅觉倒错、心盲症……在这些或不陌生或很少见的感官失调体验之中,蕴藏着人类日常感觉的各种神经机制。

身为领军级的神经科医生,作者借职业经历中所遇所闻的疑难病例,为我们展示了人类感官方方面面的机制及其构成的、联系着的奇妙世界,这里不仅有曼彻斯特的音乐、中东的食物和咖啡、斐济东星斑的鲜美和潜藏危险——这里栖居着我们每一个人,也是我们每个人无意间的个性创作。



阅读原文,《五感之谜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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